2011年8月22日 星期一

腳底的蝸牛

先聽見聲音,然後才感覺到拖鞋底下那濕黏的感覺。

或許更正確的說,感覺到濕黏並不是真的感覺到濕黏,而是「我覺得」可能有個濕濕黏黏的什麼貼在我的拖鞋底板下。

先聽見「咖呲」一聲,接著我的大腦將這個聲音的訊息解釋成:「我又踩扁一隻蝸牛了。」然後,我看見腳下那被我踩碎的蝸牛殼;然後,我感覺到拖鞋底下濕黏的感覺。

明明應該是先踩到蝸牛,然後才會聽見蝸牛殼碎裂的聲音;但我卻是先聽見聲音,然後才感覺到剛剛蝸牛殼的碎裂,以及現在自己拖鞋底下的濕黏。

我的腳其實沒有真的踩在那扁黏成一團的蝸牛身上,還隔著一隻拖鞋;但我卻像是真的直接踩在蝸牛身上一樣,每走一步都感覺到腳底的蝸牛。

2011年8月21日 星期日

開房間的理由:我是誰?我為什麼開了這間房間?




因為文章太長了,所以先預告「開房間」的演後座談:

822晚上730,城中藝術街區 Urbancore Gallery
台北市中華路一段89-4號,近西門捷運站2號出口

◆◇

拿了203的房卡,往二樓走去。203在角落。

我在203前站了好一會,因為我不曉得房卡該往哪感應。太少住飯店了。我看看門鈴,看看門鎖,就是不知道該把房卡往哪放。服務人員走過來,協助我感應房卡。

「原來是在門把上方。」我心裡很謝謝她。

推開重重的門,我走進房間。房間有人住過的樣子,卻沒有人。窗簾半掩,透進些微陽光。房內沒有開燈,沒有聲音,沒有人。床的被子是拉開一邊。窗前有桌子,桌上有書。

走進一個沒有人卻感覺之前有人在的房間,時間變慢了。只有我一個人在房間裡。我不知道等一下會發生什麼事。時間變得很慢,因為我在等。人什麼時候會出現?會從哪裡出來?是誰?他會跟我說話嗎?

我在昏暗的房間裡待了大概有兩三分鐘,或許沒有那麼久,我不確定,我的時間感混亂了。然後,我聽見有人開門鎖的聲音,有人要進來了。

門打開,是理容。

她是理容,但此刻不是理容。她看著我,我看著她。她看著我,露出走錯房間了嗎的表情,看看房門,又看看我。「小姐?」她問。

我說是。

從理容進來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想,我是誰。

顯然此刻的理容,不是現實生活中我認識的那個理容,而是開房間「屋上積雪」這齣戲中的某個角色。她對我說話,而且我回答了,所以我是存在的,我是小姐;可是這個理容不是那個認識廖小瞇的理容。

我面前的這個女人,穿著彩色寬鬆的絲質上衣,有點像會去菜市場買菜的中年婦女。她對我說了一些話,我現在已經忘了她說什麼了,因為當時的我一直想著她是誰我是誰的問題。我只知道她似乎跟我要了房卡,然後燈就亮了。其實,我自己應該要懂得把門卡插進感應插槽,但我太少住飯店了,我根本沒想到這回事。

然後她開始說話,說些什麼我現在不記得了,類似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聽的碎唸。我還不曉得我對她來說究竟是什麼,所以我旁觀,沒有對她的說話有所回應。

她把包包放下,走到一面牆後面,似乎在跟誰說話。

「你怎麼在這裡坐這麼久?」「在這裡坐這麼久不好喔……」「要不要起來了?」她在跟某人說話。

顯然她要我走過去看她在做什麼。但如果我不走過去呢?

我還是走過去了。浴缸裡躺了一個用海綿做的假人。感覺好詭異。浴缸中有個假人。這個假人是假人?還是屍體?還是某個誰?我要怎麼辦?聽她繼續說?還是對她說:「你在幹嘛?」

如果我對她說:「你在幹嘛?」那麼其實我早該在她進門房時就對她說:「原來是羊理容。」或者在她叫我小姐時,對她說「幹嘛叫我小姐?」

但我沒那麼做,代表我把這當戲了。不過,如果我不把這當戲,要把它當什麼?我不就是來看戲的嗎?但我對自己說,這似乎不是戲不戲的問題,我是想來看這究竟要做什麼。

看來,理容確實是在演戲,而我在她的戲中。但是,如果我選擇只看戲,不進入戲中,不跟她說話,不跟她動作,會怎麼樣呢?

在我看到理容對假人說話時,理容對我說了:「小姐,你可以幫我抬老先生到床上嗎?」

我要說好嗎?我要跟她一起抬這個她口中的老先生假人嗎?我大概想了一兩秒。然後我說「好」。

我抬起假人好輕好輕的腳;但理容的表情好重好重。

將假人抬到床上躺好後,理容說起老先生的故事。

這時,我才慢慢確定,這個假人不是假人,是個老先生(但我還是不理解他剛剛為什麼躺在浴缸裡);在理容說得更多一些之後,我才慢慢知道,這個老先生是個詩人;說得再更多一些之後,我才知道自己在這戲中所扮演的角色:原來我是一個來探訪老詩人的人,我可能是記者,或是曾聽過老生演講的人。

理容給我看老詩人的詩集。

「所以,他叫林豐明?」我看著詩集,這樣問。
「你可以叫他先生。」理容說。

這有點弔詭了。因為,我這個來探訪的人,並不認識我所要探訪的人。但我在這裡確定了,假人叫林豐明。

我翻著林豐明的詩集。我不認識林豐明,也沒讀過他的詩集。

理容跟我閒聊,她慢慢說出林豐明的故事。理容一邊幫他按摩,一邊說著他的故事;然後,她邀我一起幫老詩人按摩。

我坐到假人的左邊,托起他海綿的手,開始按摩。

理容說:「不要太用力,輕輕的就好,小心骨頭。」

假人的海綿手,還真的有骨頭。

後來理容抬老詩人到書桌前,「你好幾天沒有寫東西了,要不要寫一點東西……」我跟著理容抬著老詩人到書桌前,理容在他面前放了本子和筆。老詩人坐好後,理容把我叫到旁邊,老詩人剛剛躺著的浴缸邊。

我覺得坐在浴缸邊很奇怪,可能這浴缸不是浴缸。

理容說老詩人是核電場的工程師。理容說老先生從前去演講時所發生的事。理容說老先生對那些工人的不捨與無奈,理容說著核電場的問題。

「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我問。
「老先生跟我說的啊!」理容說。

說到一半,理容像是聽見什麼聲音,突然站起衝到老先生的身邊,「你在找什麼?你不要亂丟書,你不要生氣,你在找什麼我幫你找!」理容舉起假人的手一邊把書丟得滿地,一邊這樣對假人說話。但這時的我似乎已經接受假人是老先生了。

在書丟得滿地一團混亂中,電話響了。「要接嗎?」我問理容。

「你可以幫我接一下嗎?」理容說。

我接起電話。

這邊是櫃台,X小姐,有先生的包裹(原來理容是X小姐)。我跟理容說了電話內容。理容將老詩人安撫後,對我說:「我去櫃台拿一下包裹。桌上的書你都可以翻,就那個老先生剛剛寫的本子你不要翻,老先生不喜歡人家看他還沒有寫完的東西。」

我說好。

理容出去了。又剩我一個人在房間裡,嗯,應該說是兩個人。理容剛剛的話應該是提示我趁她不在時去翻看本子。但我實在老實過頭了,人家既然說了「那個老先生剛剛寫的本子你不要翻」,我就真的沒去翻。但我站在桌邊,讀著打開那頁上面的句子。

理容回來了。

包裹是老先生的女兒退回來的。老先生的女兒說,我是你用核電廠的錢養大的,這已經沒有辦法了,但我現在不要這些錢。

所以老先生現在自己一個人住在旅館裡,理容照顧他。

「這個床很舒服,你要不要躺躺看?」理容這樣問我。(我其實忘了在這之前她說什麼了,為什麼突然這樣問我。)

我當時想,不好吧?這不是老先生的床嗎?但我還是說好。

「我會睡著喔,我說。」
「來,躺下來。棉被蓋上。」

太好了,我真的很想睡覺。我把眼鏡拿下來,整個人窩進棉被裡。

理容說:「手要伸出來。」
我說不要,我好冷喔。

然後理容說,有時候老先生和她談心事的時候,會輕輕按著她的手。說著,理容輕輕按著我的肩頭。這時我才知道,為什麼理容剛剛要我把手伸出到棉被外來。現在她不能捏我的手,只能捏我的肩頭。

實在很舒服,我快睡著了。

後來,理容小小聲的說,「你休息一下,我去看一下老先生。」

我說好。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睡著。

然後我聽見理容跟老先生說話的聲音。聽著聽著,聲音漸漸從遠處慢慢走到我的身邊。理容說,「你很累喔,是不是沒有睡好?不然再睡一下好了。」「你要不要先起來吃藥,然後再睡覺?」理容輕輕按著我的頭,幫我按摩。

我的眼睛一直閉著。我知道我變成老先生了。但我不想睜開眼睛,因為老先生在睡覺,而我也想睡覺。

理容要餵我吃藥。「吃完再睡。」理容說。
看著理容手掌中的三顆藥,我說我不想吃。我說可不可以明天再吃。
最後理容依了我,她要我好好休息。

理容放了老先生喜歡的音樂給我聽,對我說,「我把你剛剛寫的東西,放在旁邊。」然後離開房間。她離開後,我坐起來讀本子上的詩句。我讀了兩遍。

又有人進來。一個穿著像上班族的男子。他無視我的存在。我是誰?我又開始問這個問題。他像是住在這房間的人,他進來梳妝整理後,又出去。

又剩下我一個人了。

這時電話響起。櫃台:「小姐,你的時間到了喔,請把房卡交給櫃台人員。」喔,戲要結束了。我想著,我回家後要查林豐明的資料。

離開前我去翻了桌上林豐明的詩集。

簡介寫著林豐明一生服務於台灣水泥公司,二○○五年於該公司花蓮廠廠長任上退休。這詩集作者,並不是屋上積雪中的林豐明,那位老詩人。我誤會了。

◆◇

是不是真的林豐明,有影響嗎?如果在看戲之前我就認識林豐明,那麼會影響我對戲的感受嗎?好像會,因為我一度認為戲中所說的林豐明先生的故事,是真的林豐明先生的故事,我還想著回家之後要去找他的資料,我認真了。

後來知道這不是真的故事。有影響嗎?其實我知道故事裡說的,是真實的,儘管故事是虛構的。

素伶問得很好,這跟進劇場看戲有什麼不一樣?當然我可以選擇繼續當一個不說話的觀眾。這讓我想到再拒的「公寓」,觀眾雖然與演員在同一個空間裡,一起在客廳,在小房間裡,但演員看不見他們,觀眾是不存在現場的一雙眼睛。

但是在「屋上積雪」中,觀眾存在現場。編導給了觀眾一個角色,給了他進到這個房間的理由。只不過,這個理由,得在觀眾打開這個房間的房門之後,才會知道。

◆◇

節目名稱:開房間.屋上積雪
主辦單位:河床劇團
導演:鴻鴻
演出:陳雅柔、楊禮榕
地點:八方美學商旅
時間:2011年8月20日下午5點20分(該場演出者為楊禮榕

2011年8月11日 星期四

底片寓言




本來想要寫幾則與記憶有關的寓言。後來發現,寓言還不是想寫就能寫。

我回頭閱讀從前寫過的。寓言,通常是因為某個事件或某個感覺,在某個點發生;在發生的時刻我明白那要對我說什麼,或者,我想透過它來說什麼。

詩與寓言對我來說是一樣的,當然也有不一樣的時候;但我在底片裡頭所放的詩與寓言,對我來說是一樣的東西;雖然有的我叫她詩,有的我叫她寓言;但其實叫詩的也是寓言,叫寓言的也是詩。

為什麼放在底片殼裡面?一開始,我希望它所承載的是與記憶有關的內容。但現在我將底片殼視為一個收納我想說的寓言與詩的載體。在還未數位化的年代,底片曾經是我父母養活我的東西;現在很少人使用底片了,用過的片殼更是無用;而我想我可以用這個無用的東西,來承載我不一定有用的寓言與詩。

最後,我想試著將底片寓言作為一個微型手工出版。不需要出版社,不需要印刷場,不用經銷商;但需要書店,或是一些可以讓這些底片寓言詩能與人們見面的地方,比如,「第四屆臺北藝穗節」。


第四屆臺北藝穗節:http://www-taipeifrank-org.blogspot.com/
我和老斌會在「中華路一段騎樓」擺攤(老斌會賣吃的)
時間是9月9日和9月11日晚上七點


附上寓言兩則:

有用

你太有用了
你太好用了
你太容易用了
沒有人比你更好用了
你生出來就是要被用的

孩子,你要做個有用的人


生死

火柴不點就不會死
火柴不點就會死

花不開就不會死
花不開就會死

不出生就不會死
不出生就會死




















2011年8月7日 星期日

要不


你要能夠聽
要能不聽
要能看
要能不看

要能想
要能不想

要能說
要能不說

不再


當他會走,就不再爬了

當他會寫,就不再畫了
當他會說話,就不再表達了
當他會讀,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當他開始上學,就不再思考了
當他可以快,就不再慢了
當他開始工作,就不再生活了